【团兵】镜花水月（后篇）
1.
在得知埃尔文醒过来的消息以后，利威尔几乎是马上放下了手头上所有的工作，急急忙忙赶到了医院。无论如何，这简直堪比中了大奖。那个女巫当初怎么告诉他们来着，没有人成功过。自从那个危险的咒语被创造出来，从来没有人被真正的复活过。
【甘冒风险者十之四五，恢复肉身者不到其中三成，而最后苏醒过来的人，一个也没有。】
他可是埃尔文，埃尔文史密斯！利威尔愤愤的想，那个男人怎么可能满足于虚构的假象。
利威尔急躁的脚步声在略显空旷的医院大厅蔓延开来，他无视了那些认出他并试图打招呼的人们，心无旁骛地朝着目的地走去。直到埃尔文的病房近在眼前，韩吉地笑声隐隐约约飘进耳朵，利威尔突然就不知所措了起来。他有些不安地放慢了脚步，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躲在门口，一时竟进退两难了起来。
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如今利威尔的脸上留下了伤疤，断了两根手指，也许还比他们最后见面的时候老了一些。他会认出自己来吗？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又会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利威尔觉得自己突然就明白了曾经佩特拉那些欲言又止，眼光躲闪的瞬间。
离别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多少年之中一直是利威尔抹不掉的梦魇。那个人现在回来了，隔着一扇门，大概正微微笑着，耐心的听着韩吉没完没了的唠叨。
利威尔没注意房间里的人在聊些什么，只知道犹豫发愣的时候，眼前这扇门突然划出愉快的弧度被打开了。韩吉一张笑脸无限放大，”我没说你要来，让我们给团长大人一个惊喜。“
利威尔被粗暴的拽进房间，他黑着一张脸，试图通过不耐烦的表情掩饰紧张的心情，那该死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挣脱胸腔束缚的心脏。
空气有了几秒钟的凝滞，利威尔看向病床，那个金发的大个子逆着光，暖黄的颜色勾勒出了轮廓，带着几分陌生。而埃尔文则直直的望向利威尔，视线仿佛在他身上生了根，带着困惑和某种微妙的惊喜。
”韩吉，这位是？“
2
利威尔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都不愿意回想重逢的那一幕，太糟糕了，心脏仿佛掉进了冰窟，寒意从内而外散发开来，不知疲倦的抵达距离最远的手指脚趾。即使是在面临最糟糕的情况下，利威尔也不曾像那天一样僵硬的无法动弹。
但万幸，韩吉总能让故事的走向一偏再偏。
“韩吉……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我能说什么，话说利威尔你在不满什么，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韩吉哈哈大笑然后搂住了利威尔的脖子。
相比震惊到思维停滞的利威尔和坐在床上搞不懂情况的埃尔文，韩吉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她转身搭上利威尔的肩膀，稍稍用力把他往门外带，然后像哄三岁孩子一样劝说利威尔回家等着，他们晚上一起去吃饭。韩吉知道眼下情况糟糕，因为利威尔甚至对她揉自己脑袋的举动无动于衷。随后，她果断地返回房内去确认另一位当事人的情况。
韩吉没留意她和埃尔文谈了多久，但太阳已然勾出了西沉的弧度。开门的时候利威尔仍然站在外面，目光游离，意料之中，韩吉想。
“别给他压力。”沉默了几秒后，利威尔抬头看向他的好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韩吉嬉笑着，即使在这种时候，利威尔仍然将埃尔文放在了第一顺位。
“放心。”韩吉试图勾住利威尔的脖子，被对方一手拍开。
第二天，利威尔被叫到了病房，因为埃尔文想要见他。
不知道韩吉对埃尔文说了什么，想象中的那些情景并未出现。至于两人从此形同陌路再无瓜葛这条线似乎也不太可能发生了，因为对方显而易见的，在向利威尔示好，并且到了仿佛“有所图”的程度。
“利威尔？”
埃尔文第一次尝试性的叫了对方的名字，没有回答，但得到了回应。
“我很抱……”
“不需要。韩吉和你说了什么？”
“大致上都告诉我了。我想我只是丢失了一部分记忆，大概是升上分队长以后的事情。”
“哦？那就是说重要的事情全部不记得了。”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基本上都听韩吉说了，虽然细节上没法保证。但怎么说呢，感觉睡了很长时间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结果醒来之后发现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那可……真是不错。”韩吉并没有参与当年地下街的行动，利威尔只觉得心头一紧，埃尔文能够回来已是万幸，他不该奢望更多。“如何？对于执着了那么久的答案还满意吗？“利威尔故作轻松的说道，“事实证明你父亲是对的。”
“我的……父亲？”埃尔文显得有些惊讶，然后陷入思考。他不记得利威尔，所以也不记得自己告诉过对方什么。但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过那段经历，哪怕是米克和韩吉。不光彩的秘密应该被锁进铁盒沉入水底，埃尔文史密斯永远是调查兵团那个随时准备为人类奉献心脏的领导者。
利威尔将那样的沉默理解为某种沮丧和失落，他试图转换话题，“所以呢？叫我来是为了确认细节？”
“韩吉说兵团调不出多余的人手来照顾一个残疾的退休团长，所以想拜托你……“
说是照顾，其实是帮助复健。肉体恢复以后肌肉轻度萎缩，导致行动迟缓生活不便。以及，利威尔怀疑，病人的脑部也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影响。在照顾埃尔文的一周时间内，利威尔收到了以各种理由为借口的礼物。
“利威尔，奈尔送了东西过来，是红茶，你拿去吧？”
但奈尔买的其实是水果，利威尔在街上看到他了。
“利威尔，韩吉给的点心，但我不太喜欢甜食，所以还是给你吧？”
然而韩吉是不可能买甜食的，她永远热衷那些匪夷所思的新口味。
“利威尔，医生今早拿了一束花过来，有点占地方，你拿走吧？”
然而这位医生今早在手术室忙到中午。
“……我说，肌肉萎缩也包括大脑肌肉吗？”
“什么？”这委婉的讽刺让埃尔文有点哭笑不得。
“有哪个医生会给自己的病人送玫瑰花吗？”
“嗯……”被戳穿的埃尔文有些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如果你有话对我说的话就直接讲出来吧，没必要一直送东西。”
“这些东西是……“埃尔文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坦白，”想谢谢你，还有……”
【利威尔，谢谢你】
后面的话利威尔没有听清楚，因为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利威尔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他几乎逃一样的转身离开了病房，留下埃尔文独自茫然。
3
【需要的东西很简单，逝者的骸骨和执着之物。燃尽一切的烈焰会劈开通往彼岸的小径，思念的人就会踏上回家的路。】
【能让逝者再次回到这个世界的连接。】
【机会只有一次，一起苏醒或者共同毁灭。】
一切都归于平静之后，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开始流传这样的传说，带着死去之人的尸骨和执着之物，山中的巫婆便可召回思念的人。
“虽然听起来像是骗小孩的鬼话，但至少我们可以试试。”
“你工作做完了吗？”
“利威尔，说不定我们可以把埃尔文带回来。”韩吉难得严肃起来。
利威尔很久没有发自内心的开心过了，虽然这个人并不擅长调动面部的肌肉，但韩吉能够看得出来。或许战争结束以后，当人们有余力考虑其他事情的时候，那些自以为遗忘的感情就会卷土重来。
韩吉明白利威尔的心思，在埃尔文还活着的时候，从很多本人都没有留意的小细节上。这些年来，即使他们的团长已经化成了白骨，也依然是利威尔的软肋。
既然世上存在巨人，谁说一定没有什么办法让死者复生呢？他们一直在失去，亲人朋友和爱人，当突然降临的希望摆在眼前时，人们便会忘记躲藏在阴暗之处的危险。
韩吉拖着利威尔进了山，甚至连野兽都不曾遇到就找到了传说中的小屋和巫婆，顺利的让人觉得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眼前那个老态龙钟的女人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像猎人望着自投罗网的兔子。
“你们是第21个。”
韩吉敏锐的捕捉到了话中的意思，“看来人不少，那这是复活了多少人？”
“没有。”
“所以根本没有办法证明你能复活死人。”利威尔已然黑了脸，论耐心，他远不如韩吉。
“连接不够牢固，这不是我的问题。”
“据我们所知有人在这里失踪了。”
“他们死了。”苍老的巫婆说到这里竟有了几分活力，嘴角挣扎着往上勾勒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奋不顾身的可怜人是我力量的来源。”她完全不打算隐瞒。“这是一个交易，我给那些人开辟道路。他们想办法把人带回来，大多数人用物品为引，毕竟没什么人愿意用自己的命去做这种没保证的交易。也有人自己去了，至于能不能把死去的人从美梦中带回来是他们自己的事。一起回到现实，或者一起死在梦里。唯一的问题是……“她揶揄地看向两人，”即使有人一厢情愿，也总是高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
“不会有人乐意一直在梦里活下去的。”
“如果他们不知道那是梦呢？如果一切都是他们渴望的呢？就算是活生生的人，也会沉溺进去。毕竟，不沉醉于什么，人要怎么在这可笑的世上活下去呢？”
韩吉感到脊背发凉，没有必要为了已经逝去多年的人赔上活着的人，这根本不是交易，是给疯狂的赌徒设下的陷阱。这个老女人要么是蛊惑人的骗子，要么是丧心病狂的疯子。她几乎是马上拉着利威尔离开，但是利威尔异常的沉默却令韩吉感到由衷的恐惧。
两天后，当利威尔提出再去山里的时候，韩吉几乎马上陷入了不可自拔的自责。他们是过命的交情，她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
“也许我应该把那把破钥匙烧给他。”利威尔自嘲的说。
“利威尔，巨人的秘密也许是埃尔文留在这个世界的理由，却不会是他重新回到这里的理由。如果有什么可以让他回来，我确信是你。“如果无法劝说好友放弃某个念头，就全力支持他。韩吉不仅是利威尔的好友，也是埃尔文的。她从一开始就能感觉到这个前地下街混混对于埃尔文来说何其特殊，不只是上下级，不止是伙伴。
好了，韩吉自暴自弃的想，现在借这个机会可以让这两人慢慢认清这件事了，一起奔向美好新生活……或者，一起离开……
【你叫利威尔是吗，那个非常有名的战士？】
【你将孤身一人没有援助。】
【梦中会有很多阻碍，过于鲁莽只会让游戏提前结束。】
【想办法让他醒过来，让他意识到身处梦境，或者……亲手杀死他。】
【利威尔，你能亲手杀死他吗？】
4
利威尔并不完全明白自己是如何从那个地方回来的，梦里发生的事情也像本浸了水的日记本，字迹面目全非。他只记得自己难以靠近埃尔文，在牢房里见了他最后一面。几小时后利威尔被带入刑场，那时天刚刚亮起来。他站在阴影里，那条即将套上自己脖子的绳索垂直的吊在那里，在晦涩的光线下孤单又寂寞。然后，他就看到了韩吉布满血丝的眼睛。
利威尔有过一种猜测，这个猜测让他既渴望又害怕。他想向埃尔文证实，然而等到的却是一个“陌生人”。
韩吉想必是告诉他了，所以那个人才想要道谢，带着某种隐晦的愧疚和自责。聪明如埃尔文，他还会从利威尔毫无理智可言的行为上探出他藏在心底的感情。埃尔文必然不会拒绝，物质上的弥补将是第一步，然后他会得到更多，说不定是任何他想要的。也许埃尔文还会提出同居，他们可以携手度过下半生。
然而这正是利威尔最不想要的。
以及，他发自心底的厌恶那个词。
本来想过两天冷静下来再去医院解释清楚，却没想到埃尔文出院的速度如此之快，现在利威尔不但像一个逃兵，更像一个莫名其妙发火赌气的小鬼。在办公室打转了半天，觉得还是应该去找埃尔文说清楚的利威尔，突然就迎来了一阵敲门声。
故事的主人公现在手捧着一束玫瑰站在门口，看得利威尔眉头都纠缠在了一起。
“不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
刚一进门，埃尔文不容分说就把花塞进利威尔怀里，利落的像是某场军事行动。
“……这次是谁托你带过来的？”
“不是，这次是我自己送你的。”埃尔文有点好笑的移开了黏在利威尔脸上的视线，一秒钟后又移了回来。“我觉得上次的事可能是你误会了什么。我也想了很久，觉得拖拖拉拉并不是个好主意……”
“上次的事情是我的问题。“利威尔抢先了一步，”把你带回来这件事不用放在心上，本来也是我欠下的。所以……不用谢我“
“带回来？”埃尔文一脸茫然，“我只是想谢谢你花时间照顾我。也就是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是吗？”
“……“这回轮到利威尔反应不及，“韩吉是怎么告诉你又活过来这件事的？”
“某项实验，你和韩吉违反规定冒了风险，所以相关事情我不能过问。好在现在兵团里也没有认识我的人了，所以都不用刻意隐瞒什么。”
搞了半天韩吉什么都没说，利威尔有些许惊讶，既然如此，他决定跳开这个话题。
“埃尔文，你对整件事的反应，包括巨人和这个世界，和我预想的差很多。”
“你预想了什么？”
“我以为你会更在乎一些。”
“我曾经也那么以为。”埃尔文说的漫不经心，“韩吉不知道我是怎么死去的，但醒来的时候我觉得如释重负，也就是说相比那个答案，我找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利威尔，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
“什么？”情况的突然反转让利威尔始料未及，他花了十几秒来消化对方的话，“你不记得我了？”
“对，但不影响一见钟情。“埃尔文说的极其自然，语气就像在讨论天气，”韩吉劝我慢慢来，但我觉得应该速战速决，你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刚刚你是不是说欠我点什么？现在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利威尔早就领教过对方那种义正言辞的“胡搅蛮缠”了，此刻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点亲切。
“父亲的事，我以为到死都不会告诉任何人，但你很清楚。我曾经无比信任你，那么现在和将来，你依然会是我最信任的人。”
“……”利威尔捧着那束鲜红的花，“好。”他看向埃尔文。
利威尔之前很想问埃尔文是怎么从那个梦境中逃脱的，现在答案触手可及，是他渴望又害怕的。
END
